西域强国龟兹

从库尔勒到库车，突然维吾尔族人就多了起来，在库车老城里，到处都是色彩斑斓的维族人房子，新疆第二大的清真寺耸立其间。不过，新疆地区，信仰伊斯兰教的历史不到1000年。

田地里的维族老人(图/无畏)

在两千年前，这个地方叫做龟兹，信奉的是佛教。而最出名的一个人，叫做鸠摩罗什。现在库车地区最知名的历史遗迹克孜尔千佛洞前面就树立着鸠摩罗什的塑像，不太了解的人，还以为是鸠摩罗什开凿了这些石窟。克孜尔千佛洞大概开凿在公元3世纪，鸠摩罗什出生在公元4世纪的344年。

苏巴什遗址(图/无畏)

克孜尔石窟前的鸠摩罗什塑像(图/无畏)

当时的龟兹国，盛行的是强调自我修行的“度自己”的小乘佛教。佛教是龟兹国的国教，有大小寺院100多座，僧侣5000多人。其中最著名的是昭怙悝大寺，也就是现在的世界文化遗产苏巴什佛寺遗址。玄奘取经路上，在游记《大唐西域记》里就记录了昭怙悝大寺的繁荣景象。往东70公里处，就是中国现存最古老的佛教石窟——克孜尔千佛洞。当时，富裕的龟兹甚至从现在阿富汗地区取来比黄金还昂贵的青金石，作为颜料，来画石窟的壁画。这些蓝色的颜料，至千余年后的今天，丝毫没有褪色。

青金色的蓝色至今还留在壁画上(图/无畏)

游学让神童变成神僧

鸠摩罗什的祖父鸠摩达多，是天竺人，天竺也就是现在的印度，佛教的起源地。达多是印度某国的宰相，想把相位传给他的儿子摩炎。摩炎自小聪慧，可是就是不重名利，为了推辞相位，摩炎离家出走，踏上了旅行的道路。他翻过帕米尔高原，来到龟兹国。龟兹国国王听到这个从天竺来的高人，相当于现在我们听到某某美国来的教授那样。而且国王知道摩炎又不重名利，怎可放过这样的人才，决定迎请他为国师。国王有个妹妹，也很聪明。她看上了摩炎，就软磨硬泡让摩炎和自己结婚，就生下了鸠摩罗什。

在怀孕期间，罗什的母亲突然有一天会讲天竺语了，这可不是用语言天赋能够解释的。难道这是佛祖的指引？最后，母亲觉得这是天命，决心出家。两个高智商的人生下的孩子的智商更高，七岁的时候，母亲让罗什出家，学习佛法。罗什很快地表现出强大的记忆能力和理解能力。

母亲知道，龟兹的教育水平已经不能够满足这个孩子的发展了。所以，罗什九岁的时候，就带着他踏上游学之路，遍访名师。

令鸠摩罗什的佛学思想产生决定性的转变，是在莎车国遇到了须耶利苏摩这位法师。法师通过讲解《阿耨达经》，让鸠摩罗什第一次接触大乘佛法。小乘佛法讲求是度化自己，而大乘佛法的视野更加广阔，要做到的是普渡众生。这时候的鸠摩罗什已经修行小乘佛教到很深的地步，加上这几年的游学，让他的视野逐渐打开。

此时，大乘佛教要做的事业，更让摩什着迷。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成为了大乘佛法的宣扬者，他甚至想到向遥远的东方传播。这时候的摩什才不满20岁，形象好，有活力，学问深，又能言善道，现在克孜尔千佛洞前面的摩什塑像是否就是这个时期的摩什呢？

被逼破戒，娶了堂妹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摩什只是一个西域的高僧。一场战争让他的人生产生了巨大的变动。龟兹是当时西域的强国，与邻国车师前国、鄯善国是敌对国。当时，中原地区由前秦统一，苻坚的一下部就是向南、向西扩展。公元383年，苻坚举兵南下，与东晋之间发生了著名的“淝水之战”。同一年，他还派出大将吕光出兵西域，与车师前国、鄯善国一起进攻龟兹。苻坚告诉吕光，这一次还要得到高僧鸠摩罗什，把摩什请到长安来辅佐他。结果，苻坚在淝水之战大败，直接导致了他建立的前秦的灭亡。而吕光则拿下龟兹国，扶植了傀儡政权，独霸一方。

鸠摩罗什就落入了吕光手中。吕光觉得这个和尚有什么了不起的，就开始戏弄羞辱他。最发指的是强迫罗什喝酒，并把罗什和自己的堂妹关在一个密室里，最后逼迫他们结婚。这是罗什第一次破戒。为什么这时候的罗什不舍身取义呢？抱着普度众生理想的罗什心里惦记的是遥远的东方。

罗什神奇地预测了一次洪水的发生，让吕光开始敬畏这位高僧。所以罗什进步一提出他应该回归东方。384年，吕光在凉州自立为王，建立后凉，还在凉州为罗什建立了鸠摩罗什寺。罗什就在凉州生活了16年。这16年间，罗什潜心学习汉文，传播大乘佛法。

位于甘肃武威的罗什塔院(图/网络)

大量翻译经书，改变中国佛教

401年，后秦攻破后凉，罗什落到了姚兴的手上。姚兴笃信佛教，大力支持罗什的工作。所以这个时期，成为了67年佛教传入中原之后，第一次发展高潮。鸠摩罗什组织翻译他从龟兹带来的梵文经书，翻译出了300多卷佛经，包括我们今天经常听到的《摩诃般若波罗蜜经》《金刚经》《法华经》《维摩经》。在此之前，佛经数量屈指可数，而在这个期间，却在量上、质上都有了爆发性的增长。根据罗什翻译出的这些经书理论，中国开始衍生出众多的佛教宗派。

从佛经的翻译上看，鸠摩罗什这个异域人，很好地掌握了汉文，翻译出来的佛经讲求韵律，朗朗上口。同时，也利用汉文创造了许多佛教中的概念，今天这些词汇还成为我们最熟悉不过的日常用于。“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句就出自鸠摩罗什之手。还有，菩萨、极乐、舍利、欢喜、神通、一尘不染、大千世界等等。

可是，后来背包到印度留学的玄奘精通了梵文，一对照原文，发现罗什并没有原原本本地传达出佛经的意思，甚至是一种再创作，很不服气，所以自己又重新翻译了佛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句流传甚广的法句，就是鸠摩罗什翻译的。实际上，这句话省略了很多东西。梵文原文为：

无畏手抄梵文原文(图/无畏)

tārakā timiraṃ dīpo māyā-avaśyāya budbudaṃ |

svapnaṃ ca vidyud abhraṃ ca evaṃ draṣṭavyaṃ saṃskṛtaṃ ||

原文将一切有为法比作九种物件，而罗什只译出六个，缺了星（tārakā），云（abhraṃ），灯（dīpo），而且也颠倒了原文的排列顺序，进行了重构。玄奘忠实原文，翻译为“诸和合所为，如星翳灯幻，露泡梦电云，应作如是观。”

这样的翻译争论，正如现代就林少华和赖明珠对村上春树作品翻译的分歧，是讲求“信”还是“雅”，这个问题在翻译界自古以来就没有停过。不过，那时候大乘佛教才刚刚走上正轨，罗什选择这样的翻译方法实际上很实用，是为了更好地传播。

第二次破戒，妻妾成群

当鸠摩罗什掀起的这次佛法传播的高潮的时候，估计皇帝姚兴开始产生嫉妒了，害怕他的宗教权威超越自己世俗权威。所以姚兴做出了比当年吕光更佳恶俗的事情，他送给鸠摩罗什十名妻妾，借口说要留下“圣种”。深谙权力之道的摩什，如果他不从，估计他传播佛法的事业就要画上句号了。

罗什第二次破戒。这次破戒正如姚兴所料，动摇了罗什在信众和弟子中的地位，甚至有可能会开僧人破戒之风。罗什在众人面前，吞下一钵针，说：如果你们能够跟我一样吞下这些，也可以娶妻。以此明志。他的一生忍受了多少耻辱，为的只是实现大乘佛法里所讲的“普度众生”的事业。今天位于西安的一个小村子罗什堡，有一个说法，据说就是当年罗什娶妻后留下的后代。

这个和尚妻妾成群，却让中国的汉传佛教，真真正正地走上了正轨。走在丝绸之路上，不要忘记，除了唐玄奘，还有这位鸠摩罗什。

无畏

新疆库车

2018年5月19日

参考资料

释慧皎. 高僧传. 北京: 中华书局, 1992

鸠摩罗什. 金刚经. 郑州: 中州古籍出版社, 2007

黄夏年. 鸠摩罗什与《阿耨达经》——兼谈鸠摩罗什从小乘到大乘的发展理路. 龟兹学研究(第四辑).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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